放對位置

　　我家是自地自建，到今天將近二十年的透天厝，屋前有一塊小花園。
　　小花園建成沒多久，有一天老婆下班，從台大帶回兩棵樟樹苗。
　　那是學校為了慶祝植樹節，免費贈送的樹苗。
　　很小的樹苗，高度不足一英尺，筷子一般細。若不是葉片有股淡淡的樟腦味，我幾乎以為那是一根雜草。
　　樹苗雖小，但我清楚，樹終究是樹，要種在能夠成長的位置。
　　我左挑右選，小花園實在找不到適當的地點，最後沒得選擇，一株勉強種在大花盆裡，另一株隨手栽在牆邊的杜鵑叢中（相片一）。

相片一：當年樹苗就種在這道牆邊的杜鵑叢之中

　　一眨眼過了將近二十年。
　　花盆的那一株，十五、六年前就因為花盆破裂，早就被丟棄了。
　　杜鵑叢的這一株，儘管生長的土壤有限，每年颱風季節來臨前我也會修剪枝葉，如今也長成電線桿一般粗細的大樹（相片二）。

相片二：當年的小樹苗如今已成大樹

　　不管怎麼「限制」，還是抑制不了這棵樟樹旺盛的生命力！
　　特別是樹根，可說是達到「無孔不入」、「無堅不摧」的地步。
　　的確是無堅不摧，即使是厚實的石砌矮牆，也因樹根的擠壓而變形（相片三）。

相片三：樹根的力量

　　請仔細看相片三，石牆幾乎要傾倒啦！
　　瞧見幾乎要傾倒的石牆，我心裡明白，到了必須徹底處理的時刻。
　　不是修剪枝葉的小處理，而是把樟樹移走。
　　事實上，十幾年前，當這棵樟樹只有棒球棍一般粗，我就動過移植的念頭。我當時想在魚池的旁邊挖一個洞（相片四，綠色圓形所示），把樟樹移植到那兒，讓它的根深入大地，枝葉得以自由自在地成長。

相片四：樟樹原本想移植到綠色圓形的位置

　　然而，院子在房子施工之初，地面鋪了一層灌漿的混凝土。不是我的主意，也不是家中任何人的主意；而是在灌二樓的地板，剩下半車的混凝土，師傅自作主張，把院子鋪成了水泥地。
　　很厚很牢的一層，當年想移植樟樹的時候，我用盡了力氣、想盡了方法……，什麼大榔頭、電鑽、鋼釘都用上了，甚至還鑽壞了一根鑽頭，卻只在水泥地弄出一個淺淺的凹痕。
　　太難了，我只好放棄。
　　如今面對同樣的問題，不管有多困難，都沒選擇。
　　再不移走，哪天樟樹嘩啦一聲倒下來，人都可能被壓死！
　　決定要移走樟樹，首先要考慮移到哪裡去？
　　我、老婆、女兒、兒子，各有不同意見；但大致來講，大家都希望這棵陪伴我們走過二十年的老樹，能夠繼續生長在我家的院子。
　　這不是小工程，除了整道石牆要拆除，樹移走以後要重新砌上，更麻煩的是，要能夠在移植的地點挖出一個一公尺直徑的大洞。
　　或更正確地說，要能夠「砸」出一個一公尺直徑的大洞。
　　有了十幾年前的失敗經驗，這回我變聰明了，直接請專家來處理。
　　為了找專家，我上網搜尋「園藝造景」，第二天就約了人來估價。
　　對專家而言，移植這棵樟樹只是小工程。可是，不管工程大小，都要動用相同的人力和器具；而為了要在地面砸出一個大洞，還得出動小型工程車。
　　是那種機械臂的前端有一根尖鐵鎚，噹噹噹敲得人震耳欲聾的工程車。
　　概略估算，總費用在兩萬元左右。
　　至於樟樹應移植到院子的哪個位置，專家前後看了看，表示都不適合。
　　問為什麼？
　　專家說樟樹屬於「大喬木」（重點是「大」），不是庭園樹種，只適合種在原野。而我家的院子不大，不管種到哪個位置，十年之後都會面臨「必須移植」的老問題。若不移植，種在魚池邊，魚池會因樹根穿透而漏水；種在牆側，磚牆會被日漸粗壯的樹幹擠垮；種在大門旁，大門也會因門框變形而打不開。甚至，堅不可摧的混凝土地板，日久也會被樹根拱得向上破裂。
　　專家最後結論道：「這棵樹種錯了地點。我建議移走樟樹，改種其他適合庭園的樹種。」
　　專家離開以後，我失望地上網查資料，這才明白如果有足夠的成長空間，樟樹可以長成無與倫比的巨樹（相片五）。

相片五：這就是成長於原野的樟樹

　　由於當年種錯了位置，如今不僅要付出金錢的代價，更讓家人覺得對不起樟樹！
　　它的樹梢曾經停過許許多多的飛鳥，每天清晨都為家人帶來悅耳的鳥聲。
　　它的綠葉足足遮蔽了半個庭院，不僅美化了視覺，更給酷夏帶來些許涼意。
　　誰沒有感情？
　　即使是一棵樹，陪伴你走過二十年，遽然間要移除，能不心疼？
　　這是誰的錯？
　　假如種對位置，樟樹不僅能自由自在地成長，也必定會長成一棵更大的樹，讓更多的鳥駐足，為更多的人遮蔭。
　　如今卻因為錯誤地種在庭園，它能長成巨樹的優點反而成了缺點，終而要面臨被拔除的命運。
　　從這例子，讓我聯想到小孩的教育，以及知人善任的用人原則。
　　特別是最近看了兩部印度片──《三個白癡》、《心中的小星星》（劇照如相片六、七），談的都是類似的主題，也都是很感人的好片子，讓我看了格外有感觸。

相片六：《三個白癡》劇照

相片七：《心中的小星星》劇照

　　假如有機會，別錯過這兩部片子。
　　尤其是為人父母，又特別關心兒女教育的朋友，我強烈建議你去看這兩部片子。
　　看了以後你會明白：天生我才必有用，每個人都有他的價值。
　　有些人記憶力強，有些人理解力好，有些人手腳勤快，有些人反應機靈，有些人味覺靈敏，有些人視覺空間強烈，有些人運動細胞發達，有些人能夠洞燭機先……。
　　沒有人十項全能，也沒有人十項全不能。
　　把人放錯位置，就如同把樹種錯了位置，下場就是我家院子的樟樹。
　　放對了位置，他的能力才能發揮，也才活得有價值、有成就。否則，你痛苦、他痛苦，最後大家都要付出慘痛的代價。
　　樹要種對位置，人要放對位置。